槍聲一發又一發在靶場響徹,驚動林間的鳥兒在第十槍之後,驚作黑影四散分裂而去。
不錯的午後,氣溫舒適,濕度不影響鼻腔黏膜,朗洛大口吸滿遠方林野在風中帶來的芬多精充斥肺部,專注在他的打靶訓練上。一輪彈匣用光,朗洛把視線從狙擊鏡上移開,鬆了鬆肩頸,退出彈匣作更換,他甚至都沒有回頭,護目鏡下的眼睛是不意外的波瀾不驚。
「我能為您服務什麼嗎?」朗洛說著把手上的彈匣重新裝回去,惦了惦重量,因來人的打擾他沒辦法繼續練槍,只能把槍放到身側等著人給他一個解答。
賽巴斯欽.韋伯沒坐在他高級的辦公室內,而是特地跑來這營區找人,什麼風能把他吹來?
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,過去在會議和軍中,朗洛有幾次替人辦事的機會,他們像是偶爾久久連絡一次的上司下屬,僅此而已,以連來說,賽巴斯欽甚至可以說是他直屬上司之一,他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能讓自己有這種單獨會面的款待。
對方不介意他不行禮,朗洛的古怪出名,這反而讓他更有了好奇心去接觸,賽巴斯欽環著手臂走到人身邊看看他,朗洛這才直視他,腥紅的眼睛只對上一秒很快地低下頭做了簡單的行禮。
「最近情況怎麼樣?」賽巴斯欽問他。
「還行。」
「老家呢?」
「也很平靜。」
「是這樣嗎。」
靶場周圍是一片林子,賽巴斯欽只剩下一隻眼睛,他用僅剩的左眼看看四周,男人英俊的臉配上他現在的笑容,足夠迷倒一群人,看在朗洛眼中他不為所動。
朗洛站在他身旁陪著他看了幾分鐘的好天氣風景,他手還搭在槍上,賽巴斯欽看完自顧自地說起:「戰爭要來了,朗洛,你去營區當教官帶兵吧。」
「……」朗洛的表情像吃核桃噎到了喉嚨。
戰爭要來了,賽巴斯欽說得輕描淡寫,彷彿只是一場下午茶聚會,他準備去赴約,時間地點都已經知道,而朗洛是他一同前往的朋友。
朗洛並不意外,他早有耳聞,他吃驚的是男人要他擔任教官這件事。
「你不是說還行?」賽巴斯欽撇開頭用笑容望著他,「從軍校出來也是等分發,恐怕分發都沒等到就準備上戰場了。」
「……當教官並不會讓我不用上戰場。」朗洛放下槍在一旁的桌上,他摘下護目鏡,凌亂的瀏海披在額前,「您應該看過我的簡歷,輕微的亞斯伯格症並不能夠讓我在課堂上正常的社交,這對效率來說……非常的差。」
「我聽說你上個月去軍校帶的課程還不錯。」賽巴斯欽笑著聳肩:「那堂課叫什麼……簡易犯罪心理學?」
「我只是對他們說話,並沒有讓他們與我交談,何況他們只有十四歲。」
「可是我還聽說你帶過十六歲的。」
「他們不會在乎我的談話內容,他們只會放空,然後想著我什麼時候能碎碎念完。」
結論都是一樣的,他不需要與人社交,他也不願意,不想要,完全不想。
別人可能很難想像朗洛到底怎麼活到畢業,靠著不太與人接觸的狗屎運,還是他總有人幫他一把,賽巴斯欽就是那個幫他一把的幫把手,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這麼愛介入他的生活。
「我看你現在就很流利。」
朗洛有些不禮貌的哼了聲鼻音:「您有讓我談論的餘地嗎?」
「不。」賽巴斯欽又用著得意的笑容望他:「徵兵制,你無條件必須準備,你就當作把自己借給我。」
他當然沒有選擇的權利,男人說的對,他們正在戰爭之際,徵兵制也包含他,朗洛看了一眼不作聲,那個聲音在耳邊低語說他是他的,他必須為他所用,這樣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,那不是很舒服。
他們不繼續爭論,也沒有爭論的餘地,對方留下他一人面對靶場自行離開,朗洛再也沒有練靶的心情,他搭上保險對著靶場疲憊嘆了口氣。
戰事的內部消息就像雪花片飛來,他坐在自己在宿舍的床邊盯著那份牛皮紙袋看了很久才拆開來看,隔了幾天,他收拾行李寄出,向軍校填寫表格正式升任營區的教官,還吸了不少背後八卦他的眼神。
他開車去營區的那天,在車場看到他的搭檔站在門口等他,帶著笑容。
「嘿,沒想到吧?我們會一起過來。」
「是沒想到。」
丹可以是他軍校生活中少數的溫暖,不是字面上的那種溫暖,是一種心靈上的,有色彩的,能在深夜中回想起來有著淡淡的橘黃色,讓他很舒服,能睡好一小段時間,儘管最後都會回到惡夢中。
朗洛下車把他的包背起,鎖車走過去,丹大手一拍摟住他的肩膀,友善地笑:「你這幾天還好嗎?兄弟。」
「還可以,和往常一樣。」
「哦那就是不太好了,走吧,帶你去安頓你的房間,在我隔壁,我們再去吃一頓飯。」
營區沒什麼人,中午時間除了留守該營區的軍人和士兵,朗洛走在路上少數感受到清淨的時光,丹已經都幫他整理好了房間,基礎家具和潔白的床單,他小聲說了聲謝謝。
「如果想報答我的話,就陪我吃頓飯,我超級餓。」
朗洛放下包一臉難以言喻,他還是點點頭,又被丹勾出了房間前往餐廳坐下來閒聊。
丹不是一個傻大個,在朗洛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睿智富有理性的人,他能夠是照亮他人生命中的陽光,也能理智分辨是非,真正關懷一個人,對他人溫柔釋出善意。
如果這場戰爭他們都能倖存,丹也許會是軍校中很不錯的講師,研究犯罪心理和反社會戰略思維的人都不太正常,這讓他們在犯罪心理課上有了第一次的交談。
出色又令人難以抗拒,朗洛這麼想,他們成為了朋友,是同一期中同樣優秀的軍人,並且成為了搭檔,丹已經在餐盤前喋喋不休起他幻想中的戰場是什麼樣子,朗洛覺得他說的像一場郊遊。
「你到現在仍然覺得不太安全嗎?」丹把他盤子裡的雞胸肉撥給搭檔,要他多吃一些。
「有一點。」在丹的注視下,朗洛輕微點點頭:「我不覺得這會是一件好事。」
「這就和你在教室上課沒兩樣,朗洛,放輕鬆。」
「但是我的學生並不會在這個時候上戰場。」
丹露出了一點點好奇心的表情,很快地他禮貌收回去,帶著笑容坐的端正,拆開他的牛奶飲了一口,「所以你還在擔心學生們必須面對這些殘酷的一切。」
「不,成為軍人就是有可能會面對這些。」
「你指戰爭?」
「你說的戰爭。」
在搭檔口中,丹知道是賽巴斯欽找自己人手來帶兵,他信任朗洛,賽巴斯欽也是,依他天生少爺脾氣喜歡稀有東西的個性,還有惡劣的人格對朗洛極大的好奇心,當然賽巴斯欽找自己來搭手,也是為了讓朗洛覺得一切沒那麼糟糕。
至少在最後的最後,賽巴斯欽試著給朗洛一點後路,一個安全又可靠的後路。
如果這都和他計畫中的一樣,丹想。
未成年不從軍,他想朗洛想的太遠了,朗洛有強烈的正義感,分辨得清楚是非黑白,這讓他飽受不少折磨,在這樣的社會中(或者可以說整個世界),他總是不太一樣,而這樣的不一樣奠定了他未來注定比他人耀眼的人生,以一個研究犯罪心理的人來說,朗洛全身都是他的好奇心,只是他們是朋友,他不會利用朋友。
「我知道你很不舒服,但一切都會慢慢適應的。」丹伸手隔著餐桌試著要拍拍他搭檔的肩膀,然而距離不夠,他只能轉而去握朗洛握著叉子放在桌上的手,看起來一點食慾都沒有。
「……這是個好提議嗎?」
「有我在,兄弟,別忘了我們會一起上戰場,就算國家失敗,我們也會光榮的為國犧牲,你的父母以你為榮,我也是,我們可都是付出了自己保衛人民呢。」
朗洛嘆口氣,表現出無奈的模樣,試著給丹一個足夠說服他的笑,可是大概失敗了。
教官的衣服和軍服差不多,只是不同顏色,他們穿的是深綠色,那天早晨他走上隊伍前排,營區飄著一股水氣,是晨間帶來的露水還未散去。
年輕的士兵站得筆直,對於未知的未來有惶恐有茫然也有人已經蓄勢待發,各式各樣的人站在他面前,朗洛的雙手放在身前輕輕交握,他看不清楚每個人的面容,但他知道已經無法停下。
他們必須繼續前進,不能停下。
為了國家。